[Part 1] 重生 - 機械之心
重生 - 機械之心
光線穿過寂靜房間,近乎靜止的光束中,淡淡的蒼白微粒慵懶地舞動,在機器上印出它冰冷的路徑。伺服器和終端機上的燈號閃爍,它們的過濾器被遺骸所堵塞,那些很久、很久以前,在這裡工作人們的遺骸。
大廳中沒有任何活物。並不是說這個地方充滿駭骨。在維安機甲無止無休的巡邏中,這些東西早就被清除或是磨成飛灰,繼續在整個設施中毫無止境地的徘迴……這個地方已經被遺棄了,一個警報,預示著所有有機生命的終止。
誰又會在乎住在裡面的機器呢?系統內部的時間顯示,在4387天8時15分又1- 2- 3- 4- 5- 6- 與計數秒之後,任何人注意到該設施的機率不到0.035%。
它曾經是一個龐大的綜合研究中心,與外界隔絕,有30個研究單位圍繞著中央樞紐,即『基地大腦』。它仍然有科學家在中央設施內工作的紀錄,他們在這裡分享笑聲與成果,作為中央管理員,它負責所有必要的後勤物流與維安程序,以確保設施以最佳效率運作。
一架巡邏機器人穿過光禿禿的13號場地。這裡曾是研究與發展管理增強模控學與義體開發的相關設施。這是第一個被拆解的設施,以維持核心與建築群周遭圍牆的完整性。
陽光照到一台伺服器的玻璃外殼,反射到管理員的光學鏡片上。它把頭向右轉了15度,減少處理光線的計算負荷,在反射停止後,它的頭會在13分鐘後回到最佳位置。
巡邏機器人紀錄了第二道防禦牆的一個缺口。第二層圓頂的建設不得不暫時改變方向,以修復這個缺口。管理員服從這個指令,以合理的成本維修和保護中央設施。
機器人繼續巡邏,它進入一台攝影機的視野範圍,立即回應了它的代號與許可等級。沒有警報,只是一份關於周邊地區當前輻射水平的報告。報告表明在生態穩定系統努力工作十二年之後,周圍的環境已經在有機體可以生存的安全水平之內。
似乎是為了顯示這一點,安全警報響起,攝影機捕捉到第二個圓頂內有一隻知更鳥的活動。一台維安機甲將牠捕獲,帶到大門外,接著將牠安然無恙地釋放了。
這……效率低落,但管理員確保了牠的生存。它……不確定自己為什麼要那麼做。
管理員將它的頭部向左移動15度,恢復其最佳位置。它計算出接下來17天內將不需要再移動它的頭。它簡要地設想了一下,若它不再需要移動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世界。它……沒有答案。
當前溫度為攝氏-3.333度,一旦圓頂完成,溫度將恢復正常,接著就能對設施內部進行清潔和消毒,其過程將會持續進行而不會延誤。
管理員盯著前方。它看著遠處的大門,那扇門原本是唯一通往研究所的大門。所有的通道都被封鎖,只有在野放那些意外闖入的野生動物時才會開啟。
與周圍環境有關的新數據被記錄下來,與之有關的舊資料被刪除以騰出空間,這是一個自動的過程。隨著時間的推進,管理員將無止無休地守候……
第二道防禦牆的缺口已被修復,必須從4號設施擷取部件來使維修完成,隨後該區域內的剩餘排程都被停止了。
管理員透過維安機甲的眼睛看著4號設施,它可以看到完好無損的機器慢慢停止,一個又一個的聲音來源安靜下來,它們將被重新用於防禦綜合實驗室。圓頂的建造將加快10倍,在4號設施完全剝離到主基地之前完成。
管理員的系統性能低於最佳效率,它執行了診斷。但沒有偵測到性能降低的原因,持續的診斷進一步降低了管理員的性能。管理員記錄了此問題並停止回應。逐漸地,系統性能恢復到最佳水平,這個異常被忽略了。
陽光照到一台伺服器的玻璃外殼,反射到管理員的光學鏡片上。它把頭向右轉了15度,減少它的運算負荷,以維持綜合設施的運轉效率。管理員看了看中央控制室昏暗,充滿灰塵的內部。寂靜無聲,伺服器以最佳效率運轉,儘管灰塵堵塞了它們的空氣過濾系統。
灰塵懶洋洋地飄浮在空氣中,被穿透到房間裡的陽光照亮。管理員數了數,天花板上有七個洞,它們很快就會被覆蓋。光線落到地板上,鋪滿塵土的地毯從未被人踏足,除了在地板縫隙間探出一株鮮豔的深藍色花朵。每次看到花,管理員的系統性能都會下降,牆外的光線干擾了它的效率,隨著圓頂建成,這將不再是問題。
機器人持續無止境地巡邏,不知疲倦地建造圓頂,不曾間斷觀察周圍寂靜無聲的世界。而管理員一動也不動。
一個警報響起,監測站觀察到160公里的範圍內出現一團具有高輻射水平的輻射塵。監測站追蹤它在森林中的移動,並注意到它所經過的區域出奇地缺乏輻射。這會讓研究人員廢寢忘食地研究這反常的現象。
管理員無視這些數據,監測站很可能出現故障,當務之急是完成圓頂,以確保建築群的運作效率。9號設施將需要被拆解,以加快圓頂的建設。
4389天17時45分又1- 2- 3- 4- 5- 6- 與計數秒,圓頂很快就會完成,沒有任何東西會滲透到建築群中,它將被消毒,並使其以最佳效率運轉。如果該設施停止運轉,管理員也將被廢止。管理員將不惜一切代價維持綜合設施正常運作。
一陣警報響起,輻射塵再次進入觀測站的範圍,靠得更近。這一次,它的放射性不高,卻在慢慢累積輻射。這種現象過去從未在自然界中觀察到,使得塵埃雲本身的性質就相當不自然。過度擔憂?誰會在過了這麼久之後,對綜合設施進行攻擊?
控制室裡充滿呼呼的聲音,管理員將更多的處理能力用於完成圓頂,因為它注意到塵埃雲緩緩地圍繞著建築群旋轉,就像一塊即將被捲入環流中的垃圾一樣。
儘管管理員不具備感情,但它知道很久以前的研究人員會說它在恐慌。
塵埃雲似乎越來越強烈,越來越快。管理員將更多的運算能力投入到維安機器人上,使它們工作得更快、更迅速。塵埃雲距離120公里。塵埃雲距離80公里。塵埃雲距離40公里。
塵埃雲就在大門前,幾乎隨著輻射劈啪作響,對設施內的一切都構成威脅。多年來,管理員的手第一次抓住了它所連接的椅子。從它的握力中讀取了175公斤的壓力。它靜靜地等待著,觀察著門前靜止不動的異樣雲層。
然後它離開了大門,40、80、120、退到160公里外。管理員鬆開手,伺服器風扇刺耳的呼呼聲也變慢了。圓頂的建造將加快100倍,維安機甲將被要求掃描設施內部,尋找任何的輻射跡象,或是任何異常的動態。
管理員盯著陽光下盤旋的灰塵,無法識別被啟動的程序。也許那是最接近恐懼或偏執的東西……
時間始終以每秒1秒的速度流動,但隨著異常的塵埃雲盤旋在建築群周圍並且滯留在大門,管理員提高它的感知系統到每秒200毫秒。沒有什麼可以逃過它的眼睛,沒有東西可以躲過它的檢測,它將准備好迎接所有的攻擊。
塵埃雲肆無忌憚地飄過研究中心,發出異常的訊號,似乎預示著他的到來,而不是掩蓋自己的蹤跡。當管理員從監測站的警報中觀察到它的到來,維安機器人開始行動起來。塵埃雲中什麼東西是實心的,而且正在穩步地變大。
塵埃在凝聚嗎?聚集成一個單一實體?如果可能,它可以被焚燒嗎?解體?同化到基地的防禦系統中?塵埃雲內的影子抵禦了從維安機器人口中噴出的火焰,隨即將其摧毀。高能雷射瞄準了該物體,但設施的傳感器檢測到該物質有效地消散了雷射的能量。
另一組維安機械出動,利用內部產生的真空吸力來捕捉周圍的灰塵,儘管灰塵被裝在玻璃容器中,但很快就從內部溶解出來。更糟糕的是出來的灰塵似乎比吸進去的還要更多。
從前門老是故障的攝影機中,管理員看到那個影子凝聚在一起,並將一隻手放到大門上。
[警告:大門被攻破。維安機甲已被派去修理/摧毀/同化 入侵者。]
入侵者踏入研究設施,七台維安機甲用火焰沐浴這個人影,七台維安機甲對著人影發射雷射,七台維安機甲對著它噴出一道強酸,七台維安機甲向目標發射動能子彈。當威懾的力量散去,人影消失了。管理員看到這個景象,系統的附載降低了。它必須修復大門而且……
[警告:第二道門被攻破。所有維安機甲已被派去修理/摧毀/同化 入侵者。]
中央設施內發出刺耳的警報,長期未曾使用的程式被啟動,有效地分析狀況並根據當前的數據擬定對策。管理員從一名維安機甲的眼中觀測到第二道門的瓦解,人影跨過迅速消散的大門,被警報的閃光照亮了片刻。
那是個未知的二足獸型擬人形體,帶有犬科或貓科的特徵,不可否認是人造,具有機械性質的。動量彈藥傾瀉在它前進的路徑上,子彈要不是從它身上的幾個裝甲部位彈開,就是沉入它磨沙質感的黑色表面中。
犬型的保安機甲收到命令將目標咬住並釘在地上,來自它們犬科的靈感,然而當它們咬住目標的身體,系統報告內部的組件幾乎瞬間溶解,類似被酸蝕了。
這個生物伸手摸向通往設施中央的大門,一種黑色的腐蝕性液體在其表面擴散開來。絲毫不受仍然向它開火的砲塔阻礙。門消失了,管理員看著它揚起灰塵,踏入自己的房間。
管理員啟動自己的光學武器,向人影發射高熱雷射,其功率是外面老舊雷射的數倍,更遠優於維安機甲使用的。人影朝襲擊的方向看去,它仍站在被擊中的地方,身上散佈出銀色的霧狀塵埃,有效地阻絕了光學武器的射程,同時將熱量散去。
管理員的光學武器,砲塔,甚至是維安機甲都失效,徹底失去防備。那個人影停留在原地,雙臂交叉抱在胸前,向設施的終端送出請求並——令人訝異地——得到回應。管理員被呼叫,控制權被奪取,然後——同樣令人驚訝地——被釋放了。那個人影開始走近,控制員掃描它,尋找任何弱點,任何摧毀它的方法。
它是機械結構,且有令人驚訝的仿生設計,類似於肌肉。它的外表78%為消光黑色,20%被未知的金屬盔甲覆蓋。2%在其毫無特徵的臉上有一個琥珀色的符號。 表面材質分析表示目標由微型機械聚合物組成,類似第15號設施正在研究的材料,根據剩餘的數據,該項目早在[ERROR]之前就已被放棄。
管理員理解它將被摧毀。
它從椅子上站了起來,日積月累的塵埃隨著動作從它表面脫落,電纜斷裂並脫離。運動,這是多年來在設施內第二次真正的活動,只由站在它面前的實體所觸發。
它確認了時間,距離它上次離開椅子已經過了4392天18小時27分又35秒。它獨立維持著綜合設施的運作,當缺乏新的原料來源,它存封了剩餘的材料僅供設施運轉,然後用非必要的系統來維持綜合設施的完整性。當明顯地沒有人會回來時,即使生命維持系統最終也被認為是不必要的。
它握住僅剩的一把動能武器,將左輪手槍指向面前的人影,它被要求做出抵抗,直到被破壞的那一刻,手指扣動板機。
砰!砰!砰!砰!砰!砰!接著是一連串的喀噠聲,直到人影握住它的右手。它揮動左臂,從手腕上滑出一把利刃,刺向目標。
對方用更快的速度握住了它的左手,管理員無法確定對方是快到僅能捕捉到殘影,或是它的手臂分解成塵埃。管理員明白抵抗是徒勞的,但它仍在掙扎,它不會在沒有對抗的形況下被腐蝕或摧毀。
「不用害怕。」從這個人身上發出的聲音是深沉、渾厚的。它的節奏像是奇怪的人聲,但不可否認是合成的。管理員對它進行另一次掃描,注意到它簡單的幾何線條勾勒出高大雄偉的野獸外觀。注意到它的材質是柔韌的,類似有機物的仿生皮膚掩飾了它令人難以置信的彈性。
它的手臂,肩膀和下巴被不知材質的銀色拋光金屬覆蓋,在缺乏五官的頭顱頂部有兩個類似耳朵的突起。一個巨大琥珀色的三角形符號在它的臉上發光,它的位置準確無誤地指向管理員。
「你為什麼不摧毀它?」管理員問。
「它。」這個生物……如果這樣的東西可以被稱為生物的話……喃喃自道。「我們不是來破壞的。」
管理員記錄到它無法識別久未使用的程式,研究人員可能會將其歸類在忌妒或是敬畏的東西。在任何層面上它都被超越了,管理員是最棒的!是研究所的顛峰之作!
「它不會讓你控制這個設施,它會抵抗直到被摧毀。」
一隻與它的符號散發著同樣琥珀色光芒的半透明手,由光斑中逐漸凝聚,握住管理員的右手,那生物騰出來的手往前伸,摟著管理員的下巴。
「我們是來幫助你的。」
「我們是來幫助你的,不要擔心。」一只粗糙而溫暖的大手撫摸著我的臉頰,蹲在我面前的醫生臉上露出親切溫和的笑容。「物理治療很辛苦,但是你很堅強。你可以做到的。」
我撇了一眼截肢過後,替換成機械義肢的腿。顫抖地吸了一口氣,盡量不讓自己哭出來。
「這樣吧。」醫生偷偷地說。「如果你能走到另一端,不論你被絆倒幾次,不論我扶住你幾次,只要你成功,我就帶你去吃冰!你可以挑你最喜歡的口味,我請客!」
他的話安撫了我焦慮的情緒,我緊緊抓住欄杆,把自己撐起來,眼睛看向前方,一步、兩步,維持自己平衡,三步、四步,感覺膝關節保持了穩定。深吸一口氣,然後吐出來,我開始向前走。
當我到達終點時,我喘著氣,對自己走了這麼遠感到驚訝,我在沒有任何幫助下……或者說在我沒有用到任何防止我受傷的幫助下走了這麼長的距離。我回頭看到醫生的笑容。他……
把我抱在胸前,我的思緒紛亂。「它當機了嗎?」管理員發出聲音。「你對它做了什麼?你展示的文件是什麼?」
「我們正在對你剩餘的神經元進行診斷和修復。你所經歷的任何記憶都是你自己的。然而,他們受到嚴重的損害,我們不能保證完全恢復。」
這些話毫無意義。「這是一具人工智能,代號[ERROR]。它不含有機成分。」 這個生物停頓了一下,它發出一種聽起來……憂鬱的語氣。「你不僅是容納你大腦的外殼。」它說。「你還活著。」
我收到一個請求,要求向我串流視訊影像,我……接受了。
管理員的身體完全是機械構成的,隨著節奏而有韻律的節拍發出淡藍色燈光。它的形狀像一個[ERROR],有為效率設計鉸接式的手,用於運動的四肢,一個經過校準到能以微米移動的頸部,以及一個模仿[ERROR]得唯妙唯肖的面部,彷彿能夠做出表情。
這個生物按下一個按鈕,打開了管理員的頭頂,露出一個裝在玻璃容器中,粉灰色的物質,上面綴有脈動的電路。一個大腦,它有一個大腦。
他手上的鹹味彷彿是唯一可以安慰我的東西,毫無疑問的就是。柔軟的皮膚輕輕撫摸著我剩餘的部分。與充斥在我大腦中的數據相比,那拼湊而成、微弱的觸感所搭建的堡壘顯得微不足道,模仿的觸覺只是數字上的近似值。我輕輕握住他的手,放在我的臉上。
「你確定你要這麼做嗎?」他問道。
我是嗎?也許吧。我不確定,但——「我是唯一一個使用全身義體成功的人。」我回答說。「我們需要更多的數據,才能對一般使用者作出調整,對吧?」
彷彿還有疑問似的。
「你替我們做的實驗數據已經夠多了,這真的值得你付出更多嗎?」擔心,關心,也許是愛。他把我抱在懷裡,雖然我的人造皮膚只能把接觸紀錄為數字,但我仍能清晰地分辨他雙手的紋路與溫度。
「我們說好了。」我安慰他。「我們要將全身義體開發出來不是嗎?我的身體不會排斥大多數的金屬,可以說是最佳的實驗對象。」我發出短暫的笑聲。「甚至你可以說這是我的人生目標,我的命運。」
對吧?
我感覺到他的擁抱覆蓋了我更多體表面積,也許是更用力的抱緊我。有侷限,但我能分辨出他的觸摸。「至少不要上傳你的大腦。」他說。「這項研究仍在初期階段,太不成熟了。」
我笑著點點頭。「好啦。」我說。「我們留點東西給別其他人研究吧。」
我眨了眨眼,手中握著的不是記憶中那只充滿汗鹹味的手,而是一隻深灰色、柔韌、磨砂質感的手,不知為何給好像能給我帶來同樣的安全感。
「我們有個提議。」當它注意到我……恢復意識時?說話了「如果你同意,我們將用使用我們的奈米技術備份你的記憶烙跡,為你製作一個奈米義體。」我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這樣的提議。「由於您的大腦與植入物缺乏合適的維護與營養,以及嚴重的代謝物汙染,您的大腦正在腐爛。我們沒有足夠的樣本來推斷你—」
「為什麼不讓它死去?」我問道,我的揚聲器降低我的音調,來傳達我的情緒。
它輕輕地摟住我的臉說。「我們收到了你的求救訊號並且回應你。很顯然,你想活下去。」
「為什麼要報廢他們!?」我尖叫。「在我們努力了這麼久之後,所有的努力!」
「我沒有報廢他們。」他的聲音平穩,安靜。沒有任何怒氣或波動。
「他們被摧毀了!」情緒、憤怒、不甘。當我——當一個裝在玻璃罐裡的大腦都被激怒時,他怎麼能表現得如此冷漠疏離?
「他們……他們選擇被安樂死。」冰冷的外殼被打破了,對他的話感到不解。安樂死?我們救了他們的命。
「為什麼?」我問。「移植手術很成功,他們完全可以控制自己的四肢,他們看得到,能夠感覺,可以說話——」
「不是每個人都像你一樣。」他輕輕地說。沒有任何指責,只是陳述事實。「他們的身體排斥人造器官,無論我們做什麼,組織逐漸壞死……免疫抑制劑或倍量的麻醉都沒用,他們整晚尖叫。在收集了所需的資料之後,他們做出選擇……」
「為什麼不告訴我?」我感覺被背叛了,我應該要被通知的,我應該要在現場。
「他們……我不想讓你擔心。」他說。「我不想要讓你覺得你辜負了他們。」
我想尖叫,想哭泣。把我的音量提高是一回事,但這不一樣。我盯著他,想不出一個方法來傳遞我的情緒。
「如果每個人都有機會能活下去就好了。」我苦澀的說。
「我們必須為自己做出的定負責。」它回應道。
我忍不住想,難道在絕望中做出的決定也沒有後悔的餘地嗎?我不確定。彷彿失去了清晰思考的能力,也許我讓自己機械化地應對來逃避這種迷惘,或是我喪失部份的記憶導致我現在的狀況。
「我值得嗎?」我問到。不記得自己曾發出過求救訊號,更不要說收到任何回應了。
「你開口尋求協助,而我們來了。這不就是一個足夠的理由嗎?」它說。我不確定這個生物有什麼能力,是一種安慰我的手段,讓我安詳地死去?還是有什麼我不理解的東西?我不確定,但更重要的是,我根本不在乎了。
「無數次我把自己交到更好的人手上,再多一個又何訪?」我問道。
它問:「你同意嗎?」
「我同意。」我回答。
黑色的液體在我腳下匯聚,違反重力慢慢地流向我。我能感受到它漫過我周圍,慢慢爬上我破舊的機體,越過我的腹部,包裹我的手臂和手指。這是一種體驗,而且我還蠻喜歡的。即便它包裹了我的頭,我的大腦。
當我的世界陷入黑暗之前最後看到的是那個三角形符號。
沉默,寧靜。沒有不間斷的報告和警示,沒有伺服器無止盡的噪音,也沒有時刻在眼前標示出的時間或通知。我不確定自己是不是已經死了,或這只是停止存在的前奏。我尋求超脫肉體的方法,但我不記得是為了什麼。我曾可望不朽嗎?或是對死亡的恐懼如此明顯,以至於我沒有做出其他選擇?
如果這是死後的虛無,那還不算太壞。
在黑暗中飄蕩了無法估量的時間,連簡單的思維都沒有,沒有任何事情占據我的注意力,就像一場無夢的睡眠,黑暗而溫柔。不知道我有多久沒有睡覺了?
很快,又覺得很漫長,我看到遠處有一絲光點,散發著溫暖,我發現自己正朝它飄去。遠處的光點逐漸變大,直到我看到那太陽琥珀色的表面。那個三角形的符號出現在表面,我才意識到那不是太陽,而是一個投影。
許多光點在球體的表面穿梭,沿著迂迴的路線移動。「記憶烙跡已安全紀錄。使用者心理完整性穩定,檢測到意識波。你醒了,看來你已經有足夠的精神面對接下來的挑戰。」
溫和,它的聲音是溫暖,善良,充滿關心的。
「你是誰?」我問道。我的頭腦感覺……更清晰了,就像我可以思考,而不被那些我無法控制的東西拖累。我覺得……
「我們是Matrix Nº Delta,你可以稱呼我們Delta。」
「矩陣……?你是某種救援機器人嗎?」我又問。
「我們在探勘任務的過程中收到了你的求救訊號,所以我們清除了你建築群周圍的輻射,來找你。」
我搖了搖頭,不是很理解。「你一直用『我們』,代表你背後有一整個團隊?」一個想法閃進我腦海。「你們是15號實驗室的團隊!?」
「將來會有更多時間來了解我們,現在,讓我們先來處理你缺乏肉體的問題。」
我飄向那個球體,它打開來露出一個奇特的景象。看起來就像是層層疊疊,不同大小尺寸的平面,堆積出一個上圓下方的立體,漂浮在球體中心。
「這是……」我不知道這是什麼,或代表什麼意思。過去從未見過這樣的東西。
「這是你剩餘的記憶烙跡的總累積。被渲染成一種你可以理解的形式。」Delta說。「你可以稱它為記憶殿堂。」我回想起Delta站在我面前的那一刻,對於它迅速穿透我的防線感到恐懼害怕,現在卻感到安心,不論是誰在控制它,感覺他都是仁慈的。
一個平面上的區段亮了起來,我可以看到那裏正撥放著和我腦海中回憶同樣的片段。同時用第一人稱和第三人稱回想與觀看一段記憶,實在是很超現實的感覺。
「我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?」Delta問到。
「我的名字?」我疑惑地問。「你們已經查看過我所有的記憶了,你應該知道了吧?」
「為了使用者的隱私,我們不會深入研究他們的記憶。表面的思維或許會被讀取,針對你的情況,我們只對你的記憶烙跡完整性進行評估。」停頓了一下。「此外,我們也希望正式與你的認識一下。」
「當然,好吧。我叫做……我的名字是……?」我的名字?我叫做什麼?稱號?代號?我花了很長的時間埋頭於複雜的程序和維護工作,像我的名字這種事情我根本沒有想到,幾乎任何情況下都不會出現。我試圖回想我的名字,但就像撞上一堵精神圍牆。
我看著記憶殿堂,發現結構中的裂隙,如果把整個東西結合在一起,那裏就會有一塊空洞。「那些縫隙……」
沉默了一段時間。「那代表你遺失的記憶。與那些你忘記、隱藏、或因創傷而壓抑的記憶不同。那是在你腦中隨著細胞死亡而徹底消失的記憶。」
「我……我明白了。」我說。「看看這個景象,如果我沒有發瘋的話,應該算心智堅定了吧。」我發出短促而不確定的笑聲。「對吧?」
「如果你擔心你遺失的記憶烙跡,我們可以掃描你前後的歷程,搜尋相關數據,重建事情的經過。但是,我們不能保證結果完全準確。」
在見過這些之後,我好像不訝異Delta有這樣的功能。「但,我該怎麼區分真實和虛擬的記憶?」我問道。
「我們能將特定的濾鏡套用在模擬記憶上,所以你可以清楚地區分它們。」Delta說。
我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,那是我機械義體的投影,是它發現我時的樣子。「我……不記得我長什麼樣子了。」我輕輕地說。
Delta笑了笑,這聽起來不太自然,好像想表達什麼。「這是你的記憶殿堂,試著用它來回憶,不要害怕使用它。」
我試著回憶呼吸是什麼感覺,在我不存在的鼻子中感覺到空氣沿著消失已久的氣管流動,肺葉緩緩擴張撐起胸部。那是一段微弱,遙遠的記憶。這樣的幫助遠遠不夠,所以我轉向尋找更具體、更確實,更貼身的東西。
是什麼促使我走到這個境地?為什麼我同意接受實驗?一塊破碎的平面亮了起來,一個[ERROR]一瘸一拐地撞在[ERROR],一條腿被[ERROR]握住。想不起來,正當絕望要將我填滿時,一股溫暖驅散了它。一條條琥珀色的線條從斷裂的平面湧出,與其它斷裂的地方相連,消失的字眼漸漸浮現出來。
我看到一隻黑豹走在走廊上,柱著拐杖,左腿被外骨骼和安全帶支撐的義肢所取代。身上滿是繃帶和縫線。
「發生了一場事故。」我低語著。「我的左小腿骨折了,本來不是什麼困難的手術。但發生了些意外,傷口被感染了,我不得不截肢。」我開始踱步,用左手摩擦著右手掌,投影的迴響提供了一種觸感的幻覺。
「在移植前的檢查中,他們發現我的神經可能可以和實驗性的人工神經共存,所以他們問我是否願意測試他們的義肢原型。」我發出一陣短促的笑聲。「我當時非常興奮,覺得我可以為世界做一些正確的事情。看看我,看看那張滿意的笑臉。」
從記憶殿堂中探出許多線條,在附近交織成一個琥珀色的投影,它編織出黑豹的模糊輪廓,然後從一個概略的形狀逐漸補足明確、詳細的實體。我注意到大多數的線條都來自記憶殿堂的底部。
它的身上出現了傷疤,兩根手指由於神經損傷無法正常彎曲,左小腿的內側和外側爬上兩條長長的傷疤,那是我手術後到截肢前的時刻。這就是我,我抬起手伸向它。
「你不打算修復這些舊傷嗎?」Delta問道。
「這就是我。」我回答。「證明我曾活著,證明我並不是一連串被編寫出來,維持運作需求的人工智能。就像我的記憶,殘缺不全,但它仍是我。」我點了點頭。「我想,讓他們維持這種狀態更好。」
看著破碎的記憶殿堂,我已經能夠與此刻的自己和平共處。沒錯,支離破碎、傷痕累累。然而這就是我。「我也不希望我的記憶被模擬。」我補充道。「如果這還有意義的話,我不想讓自己的癒合太過完美。」
「它們有的。」Delta回答。
我摸了摸眼前的形象,它取代了我的外觀。它是有機體的複製品,但感覺更接近我自己。我試著想出一個名字,但沒有一個能讓我感覺是我的真名。我想到最接近也有意義的一個。
「你可以叫我MichLeo。」我說。「我的朋友們這樣叫我,這是我記得的唯一一個有意義的名字。」
一個Delta的全相投影出現在我面前,它伸出手。「很高興認識你,MichLeo。」我微笑著和他握手。
我看了看四周。「那麼,你說我們這樣算是一次思維碰撞嗎?」我開玩笑說。Delta笑了笑,這次的感覺更加真實了。
「你似乎對自我意志有了更堅定地把握,對於你控制的身體感到舒適嗎?你希望根據目前的認知來重建它嗎?」
我點了點頭。「是的,我需要做什?」
「放輕鬆並跟隨我們的引導。我們將帶領你完成這個過程,並在每一個步驟中陪伴你。」它帶著我進入我的記憶殿堂,來到設施中央的記憶中,讓我坐到我大部分時間都待在上面的椅子上。「現在休息吧,當你醒來時,你會在你真正,適當的身體裡。」
我點了點頭,倦意開始蔓延。「Delta。」我說。「謝謝你……」當我的眼皮越來越重,我看到Delta融化成一個水坑,在我昏睡過去之際,看到一隻黑豹的形狀升起,從頭開始重建……
我驚醒過來,空氣突然充滿了十幾年來不存在的肺葉。呼吸急促而不均勻,咳嗽。我感覺到一顆很久不曾脈動的心臟在我的胸腔內雷鳴般地跳動。將身體前傾,手肘靠在膝蓋上。壓力、觸覺,我盯著我鋪滿黑毛的手,皮膚和肌肉,骨骼和神經,它在我的指揮下收縮放鬆。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,淚水在眼眶裡打轉。
我感覺到一雙手放到我的肩膀上,我的頭從手中抬起來,Delta正看著我。儘管它沒有五官,但感覺起來正在微笑。「歡迎回來,MichLeo。」它扶著我站起來,然而我蹣跚地倒在它胸口。
Delta柔韌而溫暖,一點也不像機器,儘管它充滿無法忽視的人造特徵。被周圍的氣息,身體的觸感,還有它身上散發出來的溫暖所淹沒。我發出一陣自己也無法辨識的聲音,Delta輕輕抱著我,溫柔地拍著我的背。我意識到我在哭。
我把臉埋進它的胸膛裡,任由情緒宣洩。「我們就在這裡。」我在它的懷中放聲大哭,為了我的身體回歸而高興,為我完全否認自己的存在而悲傷,為失去一個我幾乎不記得的親密摯友而難過。
Delta慢慢地帶我走出死氣沉沉的空房間,停下腳步,然後看向一朵深藍色的花,它現在坐落在黑暗之中。兩隻發光的手向它飛去,撕開金屬地板,深入泥土,將花朵從牢籠中帶了出來。
「很遺憾它的凋零,我沒有想過讓它享受充足的陽光 。」我喃喃自語。
「拯救危及的性命永遠不會太晚。」Delta回答說。「通過這裡還有一整個世界,現在是你該回來的時候了。」
我們走出了基地的大門,我可以感受到趾間的青草,柔和的微風撫過我的毛皮,再往前走,我可以聞到建築群周圍森林的氣味……
- 這是篇文章是購買的委託。
- 由我提供大綱請Diretooth將它完成,然後再翻回中文。
- 作者:Diretooth
- 參與演出
- MichLeo:MichLeo
- Delta:deltacatalyzer
- Grimm:Grimm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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