序3

午後的陽光被車窗的隔熱膜過濾成柔和的暖色，一輛轎車穩穩地駛過城市邊緣區。後座上，一頭黑狼正把玩著手機，螢幕上顯示著超新星的APP界面。他的手指在「人身安全保護」的功能上。

「下午好，尊敬的客戶。」APP傳來溫和的提示音，「您的保護需求已確認，兩台Drone單位已在路上，預計五分鐘後抵達您的位置。」

黑狼揚起嘴角，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。他整了整西裝領子，視線掃過窗外斑駁的街景。這片區域還沒有被城市更新計畫觸及，老舊的建築群像缺了門牙的口腔，透著一股頹敗的氣息。但很快，這裡就會煥然一新——以他的方式。

轎車在一棟廢棄工廠前停下。幾乎是同時，大型無人機飛過高空，接著是兩道黑色的物體從天而降。那是兩具標準的超新星Drone，深灰色的類橡膠表層在陽光下泛著低調的金屬光澤，胸前的編號清晰可辨：C4-788和C4-902。

「感謝您選擇超新星的服務。」兩具Drone異口同聲地說道，聲音帶著某種不似人類的金屬感，「接下來我們將負責您的生命財產安全。」

黑狼慢條斯理地下車，西裝筆挺得彷彿在參加晚宴而不是即將展開一場腥風血雨的「清掃行動」。他的目光掠過工廠破碎的玻璃窗，嗅到了空氣中若有似無的火藥味——看來對方已經在等他了。

「我想在這片街區逛逛，」他說著，臉上掛著和善的微笑，「那就麻煩你們了。」

Drone們沒有對這個明顯超出一般保鑣範疇的要求表示異議。它們只是默默地掃描著周圍環境，收集著可能的威脅信息。黑狼知道，超新星的服務條款中並沒有限制客戶使用武力的規定——這正是他選擇這家公司的原因之一。

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裡，整個工業區迴盪著槍聲和爆炸聲。兩具Drone如同完美的戰爭機器，精確地執行著保護任務。它們的動作快得只在空氣中留下殘影，力量大得能徒手撕開鐵門。任何試圖接近黑狼的敵人都會被無情地制伏，效率之高，連買過好幾次服務的黑狼都感到驚訝。

當最後一聲槍響平息，黑狼站在工廠頂樓，俯視著這片剛剛落入他掌控的區域。他的手下們正在樓下打掃戰場，處理善後。夕陽的餘暉為一切覆上一層血色的濾鏡，襯托出這場暴力美學的完美謝幕。

「我對你們的表現非常滿意。」他轉向站在身後的兩具Drone，「不知道超新星有沒有提供更客製化的服務？」

其中一具Drone從掃描環境的行為中轉過頭來看向黑狼：「檢測到客戶有特殊請求，請稍等，立即為您聯繫服務人員。」

片刻之後，與黑狼對話的Drone臉上的面罩彷彿螢幕般亮起來一名看上去俏麗女性的頭像出現：「尊敬的客戶您好，我是服務專員B9-665，公司已收到您有客製化服務的需求，針對非制式化的需求都需要與中階以上主管進行接洽，請指定地點與時間，我們將派遣幹部與您接洽。」

黑狼略作思考，與其約在隔天的一個公開酒吧。敲定接下來的行程以後，他轉身走向等候多時的轎車，留下兩具Drone佇立在夕陽下，如同兩尊沉默的守護者。

等轎車駛離工業區，駛入一條人跡罕至的小巷，黑狼才放鬆下來。他扯了扯領子，突然之間，那身漆黑的毛髮開始褪色，逐漸顯露出原本的灰色。他的臉部輪廓也產生微妙的變化，原本兇狠的眼神變得慵懶，嘴角勾起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意。

雷德看著後視鏡中的自己，滿意地點點頭。這套最新的基因偽裝效果確實不錯，連那些Drone的掃描都沒能識破。

在臨時的藏身處，將合理的軌跡做足之後，雷德才隱蔽地來到歐塔德的實驗室。

「我回…呃！」雷德站在門口，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的景象。麥克萊奧的身體漂浮在半空中，無數細小的奈米束從他體內延伸而出，連接著歐塔德的設備。那些發著微光的數據流在空中編織成瀑布般的光幕，照亮了整個實驗室。

「歡迎回來。」歐塔德頭也不抬地說道，手指依然在鍵盤上飛舞，「任務順利？」

「還行吧，」雷德到冰箱拿了灌百事繞過麥克萊奧來到歐塔德身邊，「不過你們這是在…」

「我請他幫我分析數據。」歐塔德簡短地回答。

「你是說，」雷德挑了挑眉，怪異地看著懸浮在空中的麥克萊奧，「你把他當做外接算力？」

「沒事，我自願幫忙的。」麥克萊奧的聲音透過那些光束傳來，帶著一絲電子的回音，「順便測試這具身體遺留的超新星意識。」

歐塔德推了推眼鏡，映著螢幕光芒的鏡片遮住了他的眼神：「超新星建構的人格還蠻先進的，不但很忠心學習能力也很強。只要把『主人』設定成麥克萊奧，就完全能夠掌控了。」

「這樣會引起超新星的注意嗎？」

「這也是我們測試的部分，」歐塔德說，「到目前為止的訊號都只向麥克萊奧發送，還沒發現任何後門或隱藏訊號。我們也很疑惑，為什麼後端這麼的…普通？」

「我想是因為前端保護得太完整了。」雷德分析了自己的看法，「剛開始半年我大都是接觸外圍成員，他們不是沒多久就離開，而且對超新星絕口不提，就是直接加入超新星然後人間蒸發了。」他頓了頓，「合情合理的那種人間蒸發，在可追溯軌跡上他的親友會被告知要到外地受訓，然後外派到其他城市去了。但再也沒有人見過他。」

「因為外部保護得太好了，導致內部鬆懈？」歐塔德仍不太相信。

「我覺得雷德說的不無可能。」人體超級電腦麥克萊奧完成了資料分析，將結果放到歐塔德的電腦桌面上。「根據分析，超新星的所做的事情其實並沒有什麼太奇怪的行為，用獎勵機制與願景制約員工對公司的向心力與忠誠度，這是所有企業都在做的事情。唯一的異常是他們做得太『完美』了，每個員工的行為，慾望，都被照顧德無微不至，要不是被訓練成維安人員，被超新星的系統照顧過的人幾乎會被養成廢人吧。」麥克萊奧的親身經歷。

雷德吹了聲口哨：「所以，我明天約了跟他們一個主管碰面…」

「小心點。」歐塔德難得露出嚴肅的表情，「他們肯定會派高階主管來接觸你。這代表…」

「我知道。」雷德咧嘴一笑，露出尖銳的犬齒，「他們對我『感興趣』了。」

夜幕降臨，城市中心的「藍月」酒吧燈火通明。這是一間中高檔的酒吧，裝潢低調奢華，是那種富商們會選擇談生意的地方。雷德——現在是那個黑狼的模樣——早早就到了。他選了個能同時觀察門口和後場的位置，面前的威士忌還一口未動。

酒吧裡的客人不多，三三兩兩地散坐著。雷德注意到吧台後方的調酒師是一隻體格健壯的棕熊，正在用一絲不苟的動作擦拭酒杯。那些玻璃杯在他手中轉動的弧度過於完美，像是被精確計算過的機械運動。

「您好，」一個溫潤的聲音響起。一名身著純白西裝的白狐優雅地在雷德身旁落座，「我是超新星的艾德蒙。」

「久仰。」雷德微微頷首，注意到白狐的眼睛是淡金色的，在昏暗的燈光下泛著某種電子義眼特有的光澤。

「感謝您這段時間以來對敝公司的愛用，因此得知有特別的需求，便讓我前來了解。」艾德蒙輕聲問道，「不知道具體是哪方面呢？」

「直接切 入主題嗎？也好，我手下有幾個得力的兄弟跟著我幹了一段時間，」雷德晃了晃酒杯抿了一口，「但他們不但懶惰，也有些不好的習慣，所以我想，想送他們來接受貴公司進行一段時間的…培訓。」

「這個嘛…」艾德蒙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，「得看您希望達到什麼程度了。」

「最好的那種。」雷德刻意流露出一絲野心，「就像那些Drone一樣的改造。」

艾德蒙的微笑更大了：「看來您很滿意敝公司的產品？」

「那是當然，」雷德得意地說，「昨天那兩台C4系列的表現就很令人滿意。反應速度、力量輸出都相當完美，只是在協同作戰時還是能看出些許生物本能的痕跡。」他啜了一口酒，「如果能把那些多餘的本能都…」

話說到一半，雷德突然意識到自己說太多了。他看到艾德蒙的瞳孔中閃過一絲電子的光芒，像是在接收什麼訊號。

「真有意思，」艾德蒙的語氣變得玩味，「您對我們的技術還挺了解的。」他輕輕搖晃著酒杯，「特別是關於…本能抑制這塊。這可是公司的核心機密之一。」

雷德強裝鎮定：「畢竟做這一行的，多少都會打聽一些…」

「是嗎？」艾德蒙臉上依然帶著溫和的笑容，「六歲父母雙亡，在街頭打混十來年，去年因為賭贏了地下拳賽嶄露頭角，開始收買人手擴張勢力。」

雷德心中一驚。這是黑狼的人物設定。他皺了皺眉，不知道對方想表達什麼。

艾德蒙繼續說：「透過租用我們的服務，您在下城區站穩腳跟。」他優雅地放下酒杯，「事實上，這樣的身分確實是相當完整。只是這樣的身分似乎還用不起您身上的…那套相當精密的基因偽設備。」

雷德這才注意到，酒吧裡的氣氛不知何時變得異常。所有的「客人」都停止了交談，目光若有若無地轉向這個角落。連那個調酒師也轉過身來，眼神中閃爍著金屬般的光澤。

「您知道嗎？」艾德蒙悠然地說，「在超新星，我們最欣賞的就是…人才。」他的笑容依然溫和，但眼神變得冰冷，「特別是那些擁有野心的人才。」

雷德想要站起來，但全身的肌肉突然不聽使喚地倒在地上。某種無形的力量正在侵入他的神經系統，像是有無數細小的電流在體內流竄。

「我衷心地為您感到高興，」艾德蒙的聲音依然輕柔，「因為您很快就會成為我們的一員。相信我，這是最正確的選擇。」

雷德的意識清晰，但身體絲毫無法動彈，甚至連口水都無法控制地流出來。他看到酒吧裡的所有「客人」都站了起來，臉上面無表情。他們的眼中閃爍著相同的金屬光澤，像是某種集體意識的延伸。

「把他帶到B2，」他聽到艾德蒙的聲音，「能弄到這種設備的人背後肯定還有上游。」

雷德被兩個「客人」架起來，跟著艾德蒙來到地下室，他死死瞪著艾德蒙，但對方仍用溫柔的微笑看著他。「別緊張，我們準備要幫你取得加入超新星的投名狀。」

艾德蒙讓開身子，雷德看到面前是一具犬型機甲，上頭一樣有超新星的標誌，但是比起那些被改造的生物，這明顯更像是戰鬥外骨骼。

「C6-003，啟動裝載程序。」隨著艾德蒙的指令，機甲的胸口的裝甲打開，露出一套橡膠服，然後在雷德不敢置信的眼神中，橡膠服接著打開，伸出觸手般的管路纏到雷德身上。他的衣服被撕開，然後將拉進膠衣裡。

雷德拼命掙扎，但麻痺的身體只能發出含糊的呻吟。他眼睜睜地看著那些如同活物般的管路纏上來，一寸寸纏上他的身體。「歡迎加入超新星。」在視線被完全吞沒前，他聽到艾德蒙依然帶著那抹優雅的微笑說道。

由於遭到捕獲後肯定會驚動對方，因此超新星沒有選擇對雷德進行意識上的修改。奈米機械開始重構雷德的身體，如同冰冷的潮水般，帶著金屬特有的腥味，黑色黏液湧入他的口鼻與耳朵。開始控制每一次呼吸，他能感覺到那些微小的機械正順著神經網絡攀爬，直到與大腦相連。四肢在一陣麻痺中被分解，只保留必要的神經節點與機甲相接，無數細密的電路在皮膚下編織成新的網路。

當雷德再度睜開眼睛，發現自己正俯視著艾德蒙，這個視角讓他意識到自己似乎被固定在一個很高的位置。他想低頭確認自己的處境，卻發現自己完全無法控制身體。

「很好，連接完成了。」艾德蒙滿意地點點頭，「現在，讓我們來測試一下腦波同步系統。」他打開一個全息投影，上面浮現出城市的三維地圖，「告訴我，您最常去的地方是哪裡？」

雷德立刻警覺起來，他知道自己不能想到任何與歐塔德和麥克萊奧有關的事。但就在他試圖集中注意力時，一陣奇異的電流通過他的大腦。

城市地圖上突然亮起幾個光點，那些都是他平時活動的場所——酒吧、地下拳場、餐廳…

「很有趣的活動範圍。」艾德蒙若有所思地說，「不過這些地方似乎都跟您的『黑狼』身份有關。」他輕輕移動手指，地圖轉向另一個區域，「那麼，您最近有沒有去過一些…不尋常的地方？」

雷德感覺到某種力量在翻攪他的思緒。他拼命想著那些黑狼的據點，但系統卻開始追蹤他努力不去想的東西。就像是越努力不去想一件事，那件事反而越清晰地浮現在腦海。

「中西區有一些異常的腦波波動。」操作系統的技術人員突然說道，「每當掃描到這個區域，C6-003的腦波就會出現抑制反應。」

「啊，」艾德蒙微笑著，「知道嗎？人越是想隱藏什麼，大腦就越會特別關注那個範圍。」他放大了中西區的地圖，「讓我們仔細看看這片區域…」

雷德意識到超新星的可怕之處——他們根本不需要直接讀取記憶，只要觀察大腦對特定區域的反應，就能找到他想隱藏的信息。

「不需要這麼緊張，」艾德蒙的聲音依然溫和，「你越是試圖隱藏什麼，腦波的反應就越明顯。」他輕輕揮手，地圖進一步放大，「比如現在，你極力不去想的那棟建築…」

「不！」雷德想喊，但發出的只有機械的嗡鳴。

「就是這裡了。」艾德蒙滿意地說，「真是個聰明的設計，選擇在建設中的大樓裡。只可惜…」他的手指輕點懸浮在空中的全息投影，「你的關心反而暴露了它。」

艾德蒙轉向其他幾個已經顯露出機械特徵的「客人」：「通知所有單位，目標在中西區的在建工程。C6-003，」他看著雷德，「你將帶領突擊隊。是時候把你的…朋友們請來做客了。」

庫房的大門打開，雷德向前邁開步伐，但他感受到一種詭異的協調感。右手左腿，左手右腿，這種本該彆扭的動作卻顯得無比自然。通過眼角的餘光，他終於理解了自己的處境 —— 他被改造成了那台犬型戰鬥外骨骼的一部分！不，或許更準確地說，是那台機器將他改造成了它的核心。

他感受著四肢著地時傳來的冰冷觸感，意識到自己正如同真正的獵犬般匍匐前行。超新星不需要嚴刑逼供，不需要讀取記憶，只需要一套精密的腦波掃描，就能讓人的祕密嶄露無遺。而現在，他變成一支機械化部隊的獵犬，準備前往獵捕自己的同伴。

在警報響起的那一刻，實驗室陷入一片死寂。歐塔德的手指停在鍵盤上，螢幕映射出他臉上凝重的表情。麥克萊奧仍連接著主機，無數發著微光的數據流在他周圍起伏。

「雷德出事了。」歐塔德簡短地說，迅速開始銷毀數據。那些原本漂亮的光束一根根熄滅，像是凋零的花。

「雷德？」麥克萊奧問道，「他被超新星抓到了？」

「不知道，做好最壞的打算把。」歐塔德抽出一個硬碟組，那是最近收集資料的成果。「三十秒，銷毀一切痕跡。」

「怎麼辦？」麥克萊奧一面問一面把身上的奈米機械散開來，開始將設備與結構拆解成原料，製成更多奈米機械然後納入自身庫存。「我們要去救雷德嗎？」

歐塔德的動作頓了一下，推了推眼鏡：「他知道風險。這就是為什麼我付他那麼多錢。」

「但是——」

「沒有但是。」歐塔德打斷他，語氣罕見地嚴厲。「你以為這是什麼？一個快樂的冒險故事？」獅子停下手中的工作，轉身面對麥克萊奧。「我雇用雷德是因為他夠專業，而不是為了交朋友。」

麥克萊奧沉默了。三人相處了幾個月的空間已經被拆得剩下骨架，就像是沒人住的毛胚屋，「那我呢？」他終究還是問道，「我也是滿足你好奇心的工具嗎？」

歐塔德看著麥克萊奧，他的喉結動了動，似乎在思考要怎麼解釋，但這沉默很快被沉重的旋翼聲打斷了。

頂樓和一樓傳來爆炸聲和槍聲，以及撼動整棟大樓的震動。

「不論你想救雷德還是想對超新星做什麼，都不是現在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就能辦到的。」歐塔德拿出一個背包，丟到麥克萊奧頭上，「裡面有你的新身份，完整的乾淨的背景，還有足夠的資金。」

這道理麥克萊奧也不是不懂，但總覺得該做些什麼。

「此外，接下來你要解決的第一個問題，」歐塔德拿出一個按鈕，露出和往常一樣和煦的微笑，一陣藍色的光爆過後，麥克萊奧在昏倒之前聽到「是EMP唷。」

C6-003的機械獸瞳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泛著幽光。雷德的意識被困在這具龐大的機體中，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帶領突擊部隊包圍了那棟熟悉的建築。他試圖抵抗，但每一次的掙扎都像是在泥沼中越陷越深。

「目標建築物掃描完成。」他聽見自己用那種不帶感情的機械音說道。話語不受控制地從發聲器中流出，彷彿他已經變成了某個更龐大系統中的一個零件。「檢測到多重防禦系統，建議從以下突破點進行…」

不，住口！他在心中吶喊。但當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那些他再熟悉不過的防禦配置時，一股溫暖的電流順著神經網路流遍全身。那種感覺… 該死的舒服。就像是被誰輕柔地愛撫過每一寸皮毛，又像某種純粹的快感直接作用於大腦的愉悅中樞。

「東側的緊急逃生口設有偽裝，」他繼續報告，聲音依然冰冷，但內心卻因為那源源不斷的獎勵而顫抖，「主力部隊從正面突入時，建議派遣兩組C4單位從該處包抄。」

又是一波獎勵。這次更強烈了。雷德感覺自己正在被某種無形的浪潮吞噬，意識在快感中載浮載沉。他知道這是錯的，知道自己正在背叛朋友，但身體卻誠實地享受著每一次的獎勵。

這就是麥克萊奧說的那種感覺嗎？雷德恍惚地想。那種明知道在做錯事，卻無法抗拒系統獎勵的矛盾。當你的每一個「正確」行為都會帶來無與倫比的快感時，道德和意志似乎都變得那麼…脆弱。

無人機編隊劃過天際，運載著一隊C4系列Drone。他們從天而降時悄無聲息，落地的姿態如同一群蓄勢待發的掠食者。每台單位都精確地找到最佳據點，仿佛經過千百次演練。地面部隊同時到位，將建築物所有可能的出口包圍。

「準備垂降。」他聽見自己發出指令，「確保每個出口都——」

話音未落，大樓外牆突然裂開，十幾門自動機砲同時展開，火力網瞬間覆蓋了整個空域。直昇機與無人機首當其衝遭到擊毀，幾台C4單位被打得踉蹌後退，裝甲表層冒出火花。第二波攻擊緊隨而來，泛著藍光的電漿彈在夜空中劃出詭異的弧線。

哈！雷德內心一陣快意。歐塔德這老狐狸，果然還留了一手！那些防禦砲台他完全不知情，這說明歐塔德從來沒有完全信任過任何人…

但這絲快意還未持續一秒，大腦就自動調用起他的戰鬥記憶。五年前，在南方前線的要塞戰中，他也遇過類似的自動防禦系統…當時他是怎麼處理的？

「火力壓制，」他冷靜地下令，「重型火力單位優先摧毀左側機砲，其餘單位利用十點鐘方向的死角推進。」一股暖流湧過全身，獎勵來得如此及時，如此…舒適。

煙霧彈在機砲陣地前爆開，C4單位們藉著掩護快速推進。雷德感覺到自己的四肢——不，現在應該說是機甲的四肢——充滿了力量。他帶領突擊小隊繞到建築物側面，那裡有一道加固的防火門。通過戰術視野，他能清楚地看到門後的結構，以及那些精心佈置的陷阱。

當他準備下令破門時，系統突然調出了另一個選項——破牆而入。C6型機體的衝撞力完全足以…一股期待的顫慄從脊椎竄上來，他知道系統在引導他做出「正確」的選擇。

不等他想完，身體已經行動起來。他感覺到機體中的液壓系統全功率運轉，馬達發出低沉的嗡鳴。轟！整個機體如同出膛的炮彈般撞向牆面。鋼筋混凝土在衝擊下碎裂，他的機體長驅直入，帶著整個突擊小隊避開了所有陷阱。

系統給予了豐厚的獎勵，那種快感…該死，我什麼時候變得這麼…專業了？雷德意識到自己的戰術分析能力被系統放大了數倍。過去需要努力思考的戰術運用，現在就像本能一樣自然流露。而每一個正確的判斷，都會帶來一波令人顫慄的快感。開始害怕自己會喜歡上這個了。

穿過通道後是一片開闊的實驗區。雷德記得這裡，那些被掃描儀器環繞的空間，那些發著微光的數據流…現在全都成了他攻擊的目標。但等等，這裡的布局似乎有些變化。

「檢測到大量實驗設備。」他一邊說一邊快速掃描，「建議…」

突然，實驗區的地板開始分裂。金屬板向兩側滑開，露出下方蓄勢待發的機械巨獸。那是歐塔德的後手，一台全自動的防衛機器人，比他的C6機體還要高大一倍。

「有意思。」雷德感覺到體內的戰鬥系統完全啟動了。這具機體的性能遠超人類，而現在——他能徹底發揮它的潛力。數據流在他的意識中奔騰，每一個可能的攻擊角度都被計算出來。

他撲向防衛機器人，動作快得在空氣中留下殘影。機體的爪子精確地抓住對方的關節部位，原本不屬於四足生物的戰技現在被完美地運用在機械戰上。金屬碰撞的聲音在實驗室中迴盪，火花四濺。

防衛機器人的反擊來得又快又狠，但雷德——不，是C6-003——的反應更快。他扭轉機體，借力將對手摔向地面。轟然巨響中，那台防衛機器人轟然倒地，胸口裝甲碎裂。

這種戰鬥力…這就是他現在的極限嗎？系統給予的獎勵幾乎讓他暈眩。原來自己可以變得如此強大，如此…完美。

沒有停頓，他立刻帶領部隊向實驗室深處推進。「距離目標區域還有五層，再接近就會引起歐塔德的反應了，建議一口氣…」實驗室就在上面，只要突破過去，任務就能完成。他幾乎能預期到那巨大的成就感和隨之而來的獎勵。

但就在這時，好幾名C4單位回報「檢測到高能反應。」那是…

「就地掩護！」他大喊，但已經太遲了。

一道刺目的藍光從深處爆發，如同水波般向四周擴散。所有的電子設備在瞬間癱瘓，包括他們的機體。

「！系統故障！系統故…」

雷德感覺到機體內的每一個元件都在瞬間失靈。那些與他緊密相連的神經介面一個接一個斷開，就像是被硬生生地從某個完美的夢境中拔出。最後一波系統獎勵還殘留在神經末梢，但快感正在迅速消退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難以形容的…空虛。

「不…再多一會…」他掙扎著想保持意識，卻感覺自己正在下沉。那種超越人類極限的力量、那種完美的戰術分析能力，全都像潮水般退去。而最令他恐懼的是，他竟然對失去這些感到如此…不舍。

在意識完全消散前，他終於明白了麥克萊奧的感受。原來這就是超新星的可怕之處——他們不需要用暴力來控制你，只需要讓你嘗到「完美」的滋味。然後你就會心甘情願地獻出一切，只為再次體驗那種無與倫比的感覺。

他的意識在黑暗中飄搖，周圍的Drone們如同斷線的木偶般倒下。在完全失去知覺前，他恍惚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從某個角落閃過。

歐塔德，你他媽…

麥克萊奧在一堆建築廢料中醒來，渾身僵硬。EMP的衝擊讓他體內的奈米機械幾乎全部報廢，現在正在被身體自動分解回收利用。他艱難地撐起身子，發現自己被扔在距離實驗室幾個街區外的拆遷工地裡。

「至少給我找張床？」他低聲抱怨著，感覺體內的奈米機械正在重新排列。花了將近一個小時，他才勉強將身體塑形成原本的黑豹形態。歐塔德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，只給他留下一個背包。

天才剛亮，街上行人稀少。麥克萊奧思考著該如何打探消息，最後選了個最不起眼的方式——找間早餐店坐下來吃東西，他心不在焉地咀嚼著三明治。這具由奈米機械構成的身體其實不需要進食，不過各種物質都可以被分解為能源，而且這個動作讓他感覺… 還像個活生生的人。店裡的大螢幕正在播放新聞，主播用平靜的語氣報導著昨晚中西區的停電事件。

「昨晚凌晨兩點左右，中西區發生大規模停電，影響範圍涉及十數個街區…」新聞畫面切換到無人機拍攝的空中影像，從高處能清楚看到一大片區域仍然呈現斷電的狀態。「目前初步調查顯示，可能是地下變電站設備故障所致…」

麥克萊奧看著畫面，想起實驗室裡最後的混亂。新聞轉到現場直播，超新星已經封鎖了整個區域，那些統一的深灰色身影來回巡邏，一副連隻蒼蠅都飛不出去的架式。幾台明顯報廢的C4單位被拖走，想必是EMP的「受害者」。

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台犬型機甲，正在各個部隊間來回巡視。那是他在超新星時從未見過的新型號，體型比C4系列大了一倍有餘。看著那流暢的機械曲線，麥克萊奧的胃部一陣幻痛 —— 那會是雷德嗎？

或許歐塔德說得對，一個人對抗這樣龐大的組織確實是愚蠢的行為。超新星已經像是這座城市的一部分，你切斷一處，它很快就會重新連接、修復、取代。

一陣熟悉的轟鳴聲打斷了他的思緒。配送中心的物流無人機群正在啟動，成千上百的機械蜂群升空而起，向城市各個角落飛去。AI精確地計算著每一條航線，將貨物分送到每個住戶門前。

看著那些井然有序的無人機，麥克萊奧想起自己還在送貨時的日子。那時他只是個普通的快遞員，日子過得簡單。即使現在所有的物流都被AI接管，但總有些客人更願意找人類跑腿 —— 那些不想在網路上留下痕跡的訂單，或是AI下班後的緊急配送。

在這片被科技統治的灰色地帶，或許還有他的容身之處？況且自己的性能不可同日而語了。

麥克萊奧最後看了眼新聞畫面。那台犬型機甲依然在畫面中晃動，像一個無聲的警告。他知道自己暫時無力改變什麼，但至少…他還保有自己的意識。現在最重要的是活下去，然後找到機會救出雷德。

背包裡是歐塔德留給他的新身份：一個銀行帳戶和一張ID卡。「黑豹克隆體-隻B」，這是誰取的編號啊？雖然不得不承認，這確實是個近乎完美的偽裝身份。

想起那頭獅子最後那抹沒心沒肺的微笑，麥克萊奧握緊了拳頭。也許正是這種果斷的冷酷，才讓歐塔德在這個世界活得下來。但想到他就這樣拋下自己和雷德…

「歐塔德，你他媽…」